七谵

【双龙组】一人幻境

#一天肝完的小故事,只为自己爽一发,不耍流氓,直接丢完全文。(番外开车啦不要急,车一定会有的,你以为我就不想♂[哔——]连连嘛!)

#太喜欢双龙组以至根本控制不住割向腿肉的大刀,只求抛砖引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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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一】

“无知的人类。”荒俯看着脚下的山林,林中树木葱郁,隐约可以看见一座建筑,规模不小,却残败不堪,若是新建成时,必也是壮丽雄伟的。从基座和柱子的形状,可以辨认出这里过去应该是一座神社。

曾经信仰得多么坚定,如今就抛弃得多么决绝。

人类啊。

荒在山顶坐了一天,不知为何,看见这片残垣,那些被他刻意遗忘许久的记忆碎片便止不住地拼接还原。明明很久不曾想起,以为自己早已忘记。荒眉头的沟壑更深了,即使闭上眼睛,依然能看见那片漆黑冰冷的海,听到那些冷漠的嘲讽与咒骂。心绪越来越烦躁,荒的身后,涌动起滚滚的乌云。

未及傍晚,天色已经暗如午夜,狂风肆意撕扯着山林,悲鸣阵阵。

荒起身,抬起一只手,闪电在他背后劈开黑云,刺眼的白光反衬着他的面色越发阴沉。

“你是吃白饭的吗?那片海一条鱼都没有你让老子去打什么?”

“上个月打渔的钱我一晚上全输光了,这就是你带来的福祉?”

“根本就是在骗人吧,哪有什么神使?”

“其实是妖怪吧,来骗饭吃的。”

“这怪物,还是杀了保险。”

“把他赶回去!”

“扔回海里!”

“跳啊跳啊!”

“滚回去吧骗子!”

暴雨倾盆而下,山间的河流迅速湍急,翻起白浪,一点一点淹没两岸的岩石。

做错了事,就应当受到惩罚。

虽然不知这神社从前供奉的是谁,但无论是什么神,人类的无敬无知都是一样的。

雨水浸透了身体,荒渐渐冷静下来。监视人的行为,代替神明降下天罚,已然成为他新的使命,他无意在灾难的形式上有什么创新,毕竟只是为了惩罚警戒,并非以折磨人类取乐。可这次,他却感到一丝不对劲。

本应肆虐的飓风,仿佛被人缚住了手脚,像一头困兽,只能在笼中发狂。

谁在阻止他?

豪雨中荒仔细看察,却只能从人类绝望的呼喊中,感受到一些弱得不能再弱的妖气,至多是山中的小鬼之流。

几番徘徊无果,荒来到了废弃的神社旁。

柱子边蜷缩着一团黑影,混合着人类和妖怪的气息。

荒走近,那里坐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,眼睛里全是惊恐,望着他,话也说不出。小女孩的胳膊却用力抱着一个人,那人的脸无力地靠在女孩肩上,肩头的旧衣黑了一片,比雨水淋湿的颜色更深。女孩竭力用脚护着一个脏兮兮的饭团,死死盯着他。

就是这个妖怪吧。神社附近雨势虽大,却几乎没有一丝风,应当是他用妖力在控制。

荒推开小女孩,将那妖怪放平在地上,血污和湿发贴在他脸上,荒撩开他的头发,却见右眼处一片骇人的血红色空洞,没有眼珠。而他身上的气息也很奇怪,明明可以化为人形,妖力应当是强盛的,可他却弱得只剩一息游丝。

小女孩捧着已经散掉的饭团爬过来,看到眼睛上的血洞也并不害怕,一点一点择掉饭团上沾的脏东西,试图让昏死的妖怪吃下去。

荒再次推开了她,手在地上的妖怪额头上按了一会儿,站起身,拂袖而去。

小女孩见他走了,赶紧爬回来,费力抱起地上躺着的妖,用早已浸满血污的破烂袖口擦拭他脸上止不住流淌的血,把几颗饭粒往他嘴里塞。

荒长长叹了口气,雨消云散,山风渐起,月朗星稀。


【二】

那次天罚并不顺利,荒事后想起,心里总有些堵。神社里那妖怪明明阻拦了他的惩罚,按理说直接除掉便是。荒想了几天也没想清楚,当初为何没有杀了他,反倒还救了他一命。是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可怜?还是因为无法判断他的真实实力?荒并没有悲天悯人的习惯,看过那样多的惨剧,那妖怪,也不过是比较凄惨罢了。实力?即便那妖怪有意隐藏气息不让他发觉,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忌惮。称得上鬼王的不过是那几个,而那家伙明显不是。

于是荒半是有意半是无意地再次路过那片山林,仔细感知,发现山脚下村庄里,有一丝落单的妖气。

荒原本十分抗拒靠近人类,但他循着那丝气息,还是走近了人群中。这次他也刻意收敛了气息,化为人形,与村民别无二致,游荡两圈,在一个街角发现了异样。

墙角坐着一人,头戴兜帽,头发遮住了半边脸,依稀能看到缠在右眼上的绷带,此时他正在为一个孩童包扎脚腕,伸出衣袖的胳膊,一样是骨瘦嶙峋。

荒靠在对街屋檐的影子下观察,给那孩童包扎完后,孩童脆生生地道了声谢谢,荒冷眼看着,竟从那人兜帽下露出的半边嘴角上,看到了一丝笑意,并不是勉强的苦笑,而是真诚温柔的微笑。只见他轻轻摸了摸孩童的头发,又抬手拒绝了旁边的大人递来的钱。

妖怪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吗?不会,恐怕连诸多神明也不会。

惊讶之余,荒恍惚间又明白了另一件更刺心的事。

就这么看了一天,期间荒为了不引起怀疑,换了几次外形,街角那妖怪忙于医治,丝毫没有察觉到他。

天色渐晚,来看病的村民渐渐少了,直到最后一个摔断胳膊的人包扎完毕,再没有人来到那妖怪身边,他略微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周围,确定不会再有人来,方才深深吸了口气,明显是白天时为了掩盖气息,一直忍着不敢吐息太重。然而那一口气吐出来时,却带了一滩乌紫的血,那妖怪急忙用一只手捂住嘴,另一只手慌慌张张找东西想擦去地上的血。虽然捂着嘴,乌血却依然不停地从指缝流下来,滴落在地上。

荒在远处微微皱了皱眉,他厌恶看到任何人狼狈的模样,本想离开,可从那妖怪因吐血而散发出的强烈妖气中,他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,再次证实了他的猜测。

荒化为原形慢慢走去,妖怪忙着擦血,见有人走近,一着急咳得更厉害,脸深深地藏在帽子里,费力地摆手示意自己没事。

荒脸上的表情几乎有些可怖了,他慢慢掀掉妖怪的帽子,撩起他脸上的头发,猛地向后一拽,妖怪无力反抗,被迫抬起脸来,努力低着眼睛不愿与他目光相对。

“风神。”

听到这个称谓,原本剧烈颤抖的妖怪突然连呼吸都停了下来,抬起眼睛望向荒。

那之后很多年,荒都会把自己做出些出格事的原因,推到当年这一次对视上。

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?荒一直形容不出,即使每天每天地看着,看上了瘾,也说不上来那双眼睛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能将他带入另一个世界。

可当时的荒并没有想太多,他的脑海中,林中破败的神社、眼前这妖怪治愈人类时的笑颜、当年将他坠入深海后人们的狂欢,种种毫无关联的画面颤抖着闪现。

你为何要用那般的悲悯包容,去宽恕人类无止尽的自私贪婪?

他们有哪一点,值得我们神明耗尽生命去保护?

荒用力将那妖怪的头发一丢,愤然转身离开。

背后那妖怪突然用极弱的声音问了一句:“前日的水灾,是你降下的吧。”

荒的身形滞了滞,侧过头说:“你还想,替那些无知的渎神之人复仇吗?你阻拦我降罚,我已不再追究。你若再加干涉,纵使你曾经是神明,以你现在这幅样子,我杀你,也不费吹灰之力。”

“你还要继续责罚他们?”

荒不答,天空中浓黑的云层已经开始聚集。

“我已无力保护我的子民。还请你,把我的命拿去,放过他们这一次。”

“你以为你算什么?”荒猛地回转身,一把掐住风神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,“你以为你救了他们,就能得到他们的供奉,重获神明之身?”

被掐住脖子的风神无法将口中的血压回去,顺着嘴角淌到荒的手上,绷带下的眼眶也开始渗血,白色的绷带迅速染红,另一只眼睛却依旧清明安宁,无怨无怒地看着荒。

荒并不知自己哪来的怒气,他有很多很多年,未曾这般动过情绪。风神的眼睛让他平静下来,他叹口气,松开了手腕。风神的喉咙摆脱了束缚,未及向后躲闪,一口血便喷溅到荒的衣襟上。

“抱歉。”风神俯下身,徒劳地想要擦拭掉那一片血污,结果身子一低,一个不耐,抓着荒的衣角倒了下去。

荒后退一步想走,却感受到衣角上一股阻力。

罢了,此番算我输。你的命,我收了。

 

【三】

风神醒来,第一眼却看到了他的龙,旁边还卧着一条白鳞红尾的大龙,正帮它梳理尾毛。

“退下。”阴影中走出一人低喝一声,白鳞龙扭动了一下身子,爪子拍了拍风神那条红龙的背,纵身飞去。

风神这才看清荒的身形样貌,恐怕也只有这样伟岸的躯体,才能降下那般滔天的灾难。

问他姓名来历,他却只字不提,只抓起风神的手腕握了握,放回去,站起身,俯视着他说:“你走吧。”

风神还没来及道谢,追出去,已经不见踪影,周围的景色融雪一般消失,他才发现,刚才那片星月夜色,原是幻境,自己依然置身于神社中。而神社却也不似先前破败,起码有了屋顶和墙壁,勉强可供居住,墙角的小箱中还有许多药品,有几瓶连他也不认得,瓶身上细密地写了用途和用法。

是他做的吧。

难道不是个凶神恶煞的大妖吗?缘何会有这般心思?

虽是这样自问,风神却也不觉得过分违和。他不会看错,那个妖,绝不是他外表看起来那样简单。

小红龙悄悄在风神身边卧下,用吻蹭了蹭他的手。风神一下一下抚摸着它的额头,问它为何回来。

原是风神刚堕为妖时,只觉自己不配御龙,又知道之后的日子不好过,为了不让小红龙跟着自己受罪,狠下心来把这最后陪伴他的生灵也抛弃掉。这条龙自然没有离开,躲在暗处悄悄护着他。荒将他带走那日,小红龙觉察不妙现身阻拦,被荒的白鳞龙拦下。

风神问它,可否知道那位大人是何来历。龙摇头,虽然那白鳞龙脾气很好,但问及主人,它便闭口不谈。

缘数走到尽头了吧。风神看着小药瓶上细小的字出了神。

在附近的村庄转了转,风神发现村里的建筑已恢复如初,许多濒死的村民竟也能自如行动,这绝非自己当时那一点妖力能够做到的。

后来的几年间,除却驻守神社庇佑那一方山林,风神每逢听闻何处有灾,无论水灾旱灾火灾风灾,一律第一时间赶到;不止人类,如若妖界何处有难,他也会尽己所能给予帮助。久之便在妖界有了些名气,许多曾受他恩惠的人开始称呼他,一目连。

平安无事的日子里,他便会派他的龙出门打探荒的消息,可荒似乎是一个比从前的他还要神秘的妖怪,多年寻找,竟无所获。他援助过的那些受灾之地,也毫无荒的气息,不过是自然规律下的灾难。

时间久了,一目连甚至开始怀疑那个妖怪是不是真的,会不会只是自己身体虚弱濒死之时的幻觉。可越是见不到他,他的样子就越清晰,连声音都熟悉起来,哪怕他们只说过短短几句话。一个几乎陌生的人在心里翻来覆去琢磨了太久太久,即便不相见,也被无穷无尽的念想积淀成了至关重要的人。

荒也并非从一目连的生活中完全消失,相反,每次一目连出巡回来,小药箱里总会多些东西,或是药品补品,或是护符,有时甚至是小点心。每次看到这些,一目连都颇有些哭笑不得,他实在难以想象,那位高傲的大妖,是如何皱着眉毛冷着脸,搜集这些小东西,又在药瓶上细细地写字。一目连甚至能想到荒用他自己的声音读出药瓶上那些细密的嘱托,禁不住便会笑出来。

也可能是他的龙干的。一目连的龙提醒道。

一目连点头,却想到,即便是龙,其所作所为也不过是遵照主人的意思,性格也颇受主人影响。归根结底,他还是一个温暖的人。

一目连和他的龙不是没有尝试过偷袭送东西的人,无论是荒本人还是他的龙,抑或是别的什么小妖怪,只要能看到真身说上话,总能问出些什么。然而事情并不那么顺利,有时他们假装出去巡游,走出神社不远便从林间折回,躲在树丛里等着送东西的人,可每次都是徒劳无功,即便等到深夜,也没有任何可疑的气息靠近神社。一旦他们稍有疏忽,药箱里的东西便会瞬间出现。几次失败后,一目连还是放弃了,想到这样做可能会给他造成困扰,不如还是让他自由行动。不过作为报答,一目连也会在箱子里放些东西,贴上标签,来者也不客气,悉数拿去,只是拿走的信件从未得到回应。

药箱里每次出现新东西,一目连都会尽力找人询问其来处,期待能从中发现些规律,看他最常出现在什么地方。可结果依旧令人失望,那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来自各个地方,从没有一处重复的,他好像从未在哪里停留过一个月以上。

就这样对暗号一样,两人用奇特的方式保持着联络,虽然见不到人,但想到那人依旧安好,一目连也渐渐安下心来。

一日,荒川之主派小妖来一目连处求救,荒川水患将平,风灾又起,想请风神大人前往协助,一目连欣然答应。镇风之余,也颇为留意水漫之处的气息。万万没想到,在荒川之主的居所附近,一目连竟然真的抓住了一丝荒的痕迹,心中虽喜,但荒川之主素来严肃,绝少谈及私事,直至灾患治理完毕,荒川之主设小宴酬谢一目连,席间趁其三杯下肚略放松些,一目连才试探着向他打听起那位拥有设星辰幻境之力的大妖。

“荒?”

直觉告诉一目连,这就是他的名字,绝不会有错。一目连不动声色继续询问,荒川之主却只说他二人略有交集,荒其人深不可测,居无定所,行动无踪,他亦不知如何能找到他。之后又谈起些荒的细碎之事,有些涉及他的过去,有些涉及他的心性,拼起来,也大致知道了这是怎样一个人。

也是颇教人心疼啊。从荒川回来后,一目连把荒川之主关于荒的话反反复复斟酌了千万遍,越回味就越是想见到他本人,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强烈的念想了。

不出几日,一目连突然在药箱里发现了一张字条,这回终于不是药品服用说明,而是一个时间地点。时间即是当晚,一目连不敢耽搁,当即带着龙赶去。

 

【四】

那是一片海域,沿岸并非沙滩,而是布满了尖锐的黑色岩石,天空中的乌云压得极低,连同一目连的心情一起被压下去,让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。

没有想到其他可能,一目连近乎固执地相信荒是个好人,并不是送些小东西就感动了他,也并非听了荒川之主几句话就轻易下了定论。毕竟活过了几百年的岁月,见过了最险恶最冷酷的人心,他早已不是单纯圣洁的神明。只是荒从未给一目连恶的感觉,即使他降下天灾害人无数甚至伤害了他的子民,他也感受得到他身上极深极重的无奈和他背上刻印的痛楚,何况他也用实际行动弥补了给他的子民带来的创伤。

所以纵然两人并未有过深入接触,荒便用一纸字条让他来到这样一个看似极度凶险的地方,一目连还是选择相信他,并且决然排除了荒会伤害他的可能。

从海上刮来的风中有他找寻许久的气息,一目连散开风符围成一个小圈,将他和小红龙护在中间,在海面上空盘旋搜寻。此时海水的颜色愈加浓重,由原本沉重的深蓝变成了妖异的黑红。

突然间,水面上升腾起一团团黑雾,蛇一般在空中盘旋缭绕。风速骤然加大,裹挟着尖锐的冰粒划过脸颊,几乎能留下一道道红印。雨滴和冰粒仿佛不是从天上落下来,而是像箭一般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。

风势迅速凶猛起来,一目连竟压制不住,护符又几次被击破,脸颊和手臂上瞬间见了血。黑雾被飓风吹散弥漫开来,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,掩盖住了本就难以捕捉的荒的踪迹。滔天的巨浪仿佛从地狱伸出的魔爪,暴怒着想要把海面上万事万物拉入深渊。

早已看不见天的颜色,黑雾和冰粒飞速旋转在一目连周围,他几乎看不见紧紧护在他身旁的龙。

风符再一次破碎时,小红龙奋力蜷起身子将一目连裹住,一同坠入海里。刺骨的海水激得一目连一惊,带着龙盘旋着下潜,终于摆脱了发疯一般咆哮的海面。深海里没有一丝光,闪电的亮光也无法穿透水面上浓黑的雾,一目连心里能确定的是,这种种噩象绝非荒所为,如果不出意外,他可能也被困在这里。虽然暂时还不清楚荒让他来这里的真实意图,但现在除了找到他,一目连也无暇考虑其他事。

正试探方向时,一目连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一阵波动。去看看吧,一目连在小红龙的爪心指了指身后的方向,小红龙收了收爪子,示意认同,便一起向后方游去。以现在的境况,再想寻找荒的气息已不可能,逃离海域也绝非易事,只能朝着有异动的方向试探一下,总比呆在原地等死要强。

一次波动过后许久,也没有传来第二次。一目连和小红龙缓慢地一边摸索一边前行,可除了漫无边际的黑暗,别无他物。

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,所有感官近乎失灵的状态能轻易逼疯一个人,甚至连一目连都恍恍惚惚想着,这样的死寂,倒不如在海面上被狂风撕裂。

原以为是身处黑暗太久以至出现了幻觉,在水底徘徊了不知多久之后,一目连眼前出现了一片幽蓝,仿佛有谁剪下了一片晴朗的夜空,沉入海底。一目连果断朝着那片幽蓝游过去,越靠近,心情越是难以抑制。如果这不是自己产生的幻觉,就一定是荒的幻境。

星河低垂,甚至有小小一弯新月。不得不承认,这梦一般的幻境,也是一目连执着地相信荒的原因。这样超乎理解的美丽,如果不是内心至善至纯的神明,又有谁能描画出来?

可他在哪里呢?

进入了他的幻境,应该能很快找到他的。

一目连借着微弱的星光四处张望,直到小红龙用尾巴拉了拉他,带着他向海底更深处游去。深渊里海水的涌动告诉他们,有不知名的东西正朝他们游来。

一定是他。一定要是他。

一道荧荧的白光渐渐进入视线,是荒的白鳞龙。

终于见到活物的兴奋迅速被不详的预感压下去,为什么不是他本人,一目连不敢细想,心却沉沉地往下坠。

白鳞龙身上的荧光比星光更亮些,潜至距海底不远处时,一目连终于看到了荒的身影,然而,却是躺着的,静止的,无声的,被深邃的幽蓝和闪烁的星光环绕着,安宁,修长。

当一件事走到极致走到完美,便也意味着永恒的结束。人是如此,妖是如此,神亦如此。

一目连并不是没有想过会看到这样的结局,但他自欺欺人地把这一选项排在最后的最后,藏在所有可能性的后面,即使事实证明荒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徒伪君子,甚至荒直接要了他的命,他都可以接受,毕竟在为他的子民求情时,就已经把自己的命交给了他。所有这些可能,就算自己死无全尸,都好过看着他安安静静躺在那里,无声无言。

终于还是潜到了他身边,两条龙趁下潜的几秒交换了信息,小红龙看一目连面色沉重至极,却不方便和他细细解释,着急得绕圈。白鳞龙用爪子扒开荒握拳的右手,却见一颗浅金色的宝石浮动在水中,幽幽地发着光,中心有一星暗红,俨然像一颗眼球。握在手里的一刹,一目连瞬间明白了所有事。

 

【五】

白鳞龙用爪子托起荒,转了个身,让他趴在自己背上,嘴里衔住他的手臂。小红龙指了指一目连剩余不多的风符,又指了指自己的背。一目连会意,散开风符护住两人两龙,抓紧了小红龙的背。两条龙对了一下眼神,龙尾一摆,迅速朝水面游去。冲出海面后,虽然上空依然盘旋着团团黑云,但风势明显小了许多,两条龙一路飞回了一目连的神社。

刚将荒放下,白鳞龙转头便在一目连手上咬了一口,一目连尚未反应过来,那边小红龙已经从药箱中翻出一只海螺,接住了一目连淌下的血,血滴进去的瞬间,这海螺却似活了一般,挣脱小红龙的爪子,落在一旁的地上,从里面悠悠划出几道流星般的光,尽数落在荒的身体上。

“什么……”一目连一时不知这两条神龙在搞什么名堂。

白鳞龙解释道,那海螺里装着荒大人十分之七的生魂,他知道自己孤身一人敌不过海底那一众恶鬼,便先作此打算,若那群怪物信守承诺,同意交换,便不必动武;若他们出尔反尔打起来,他也不至于在海底魂飞魄散。何况那群恶鬼空有蛮力,见荒大人一战即败,便只顾庆祝,不会追查。

白鳞龙明显也是着急,一席话说得颠三倒四,一目连发懵的头脑更弄不清情况了。

“什么交换?恶鬼……那这又是什么?”一目连展开手掌,宝石在掌心泛着亮光。

“这是荒大人为你换来的眼睛啊。”白鳞龙望着沉睡的荒,眼睛里满溢着悲伤,龙尾不安地上下摆动。

“换……用什么换?”

“听起来或许没什么吧,只是那群恶鬼让他从崖壁上再坠一次海。不过,你可能不知道那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。”

一目连心口一绞,他知道,那恐怕就是他从荒川之主口中听到的,荒不愿为人所知的过去中,最刺痛的一件事。

少年时曾经作为神使被供奉起来的荒,因为偶尔预言不准,渐渐被人类抛弃,最终献给海神,沉入海底。就连荒川之主谈起此事时,脸上的神情都透着极少见的悲哀。

“‘那样冰冷的海水,我可是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’……呵,吾从未在任何人眼中,看到过那样的哀痛,与绝望。”

所以,其实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找不到他,都是因为他在忙于为他寻找眼睛吧。因为四方游荡,所以每次送来的新奇之物,都来自不同地方。即使要再经历一次那样刻骨的痛苦,他还是心甘情愿地割开自己最沉痛的伤口,只为了给他换一只眼睛。一目连怎么也不敢想象,荒是如何在众恶鬼的欢呼声中,坠入冰冷的海水里,直面他一生都不愿再触碰的绝望。那样高傲的人,绝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的恐惧,可他的心呢?他那颗质本温存的心,会承受怎样的折磨?一目连只恨没有早些发现真相,他宁愿自己的心被恶鬼撕裂吞食,也不愿意让荒这般残酷地被揭开伤疤。

我只是一个从神明堕落为妖的怪物啊,何以值得你做这么多?

“其实他不止是为你,也是为他曾经惩罚过的许多无辜之人。”白鳞龙仿佛看穿了一目连的想法,“你不知道他遇见你之后,变了多少。当年他从海水中逃出后第二天,便用风浪淹没了整整一个岛的居民。对于所有渎神之人,他绝不手下留情。”

一目连的手攥得更紧些,白鳞龙咬的伤口再次流下血来。

“不过,更多还是为了你吧,毕竟只有你的血能解除他加在自己生魂上的封印。”白鳞龙犹豫半晌,低声说。

从神社的药箱里,白鳞龙翻出几瓶药,配好,给荒服下去。一目连让两条龙去一旁休息,自己守着荒。

很多不能理解的事情,现在都明白了,只是过程,疼得有些过分。

日落月升,是个晴朗的夜晚。

一目连张开风符护住整个神社,自己焐热了双手,一只抓住荒的手,一只覆在他心口,低语道:“再也不会了,再也不会让你,体会任何冰冷的东西了。”

夜色渐沉,一目连终于撑不住,不知不觉俯在荒的胸口上,睡着了。梦里一直听到沉重的心跳声,一下,两下,数不清,由微弱渐强,温柔而有力。

右眼上一阵奇异的感觉让一目连醒来,一睁眼发现自己枕在荒的腿上,荒神色如故,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,一只手轻轻盖在他的右眼上,宽厚温暖。

“别动。”简短直接的命令,口吻却异常地柔软。

西窗外有一点点小动静,荒猛地一转头,只听窗外呼嗵几声,白鳞龙刻意压得极低的声音还是逃不过主人们的耳朵:“让你别看别看别看非要看,明天还把你赶出去我可不会去找你。”

“算了吧,上次不知道是谁,专门弄了个空药瓶送来,还说是荒大人让送的,你敢说不是找借口想见我?”

“作为一条龙,你能不能要点脸皮?”

一目连忍不住要笑,荒恰好低下头,看到了他弯起的嘴角,沉吟一声,还是无视了一目连瞪大的左眼,俯身吻了上去。

陌生的触感,陌生得让人心悸。

一目连再次握紧了拳,眼前模模糊糊一排微微发颤的睫毛,眉头依然蹙着,却不再那样坚定,也和睫毛一样,怯生生颤着,连着他的手,胸膛,和整个身体,都在轻轻颤抖,像得了心爱之物的少年,珍惜得手足无措,不知如何是好。

右眼,很久不曾有过感觉的空洞的右眼,突然被什么东西填补上了,麻木了太久太久的眼眶被温热的暖流冲开。荒缓慢地抬起手,顺着一目连的头发滑到脑后,托起他的头。

一目连试着睁开右眼,和左眼一样,眼前是荒深蓝的额发,轻颤的眉眼。

他的右眼,回来了。

而且,最最幸运的是,它重生后看到的第一眼,就是最最珍重的人。

从此不会再有那样的痛了吧,只要两个人在一起。

 

【六】

智商下线的双龙小剧场。

连的龙:“你家主人为啥对我家主人这么执著?”

荒的龙:“傻龙,你忘啦?是你家主人自己说,要拿自己的命换那一村人的命。我家主人没有杀那一村人,就是因为收下了你家主人的命呀,所以要保护你家主人好好活下去,一根毛毛都不许少。”

顿了顿,荒的龙又说:“话说回来,你家主人对我家主人也一样很执着吧。”

连的龙:“哦,对哦!不过……那个……就是……我们俩今天晚上又要睡外面?”

荒的龙:“对……对啊……”

连的龙:“好想看你家主人的幻境啊,真好看。”

荒的龙:“没机会啦。我家主人说,那个幻境,今后只给你家主人看,我们俩想看,得求你家主人。”

连的龙:“啊……好吧。不过,你家主人什么时候这么说的?”

荒的龙:“我那天趴窗户底下听见的。”

连的龙:“好你个长尾巴龙,又去偷听不叫我是不是?!”

荒的龙:“不,我不是,我没有……停……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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