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和松柏【四】
三儿不说话，附身抱起维霖把她送回了房间，这么轻飘飘的姑娘为什么会有那么沉重的心事。挣开维霖攥着衣角的手颇费了三儿一番功夫。
她应该是睡着了吧，眉梢的锐度都平缓了下来。三儿远远地站在门口回头看着维霖，谁没有体会过沉重？不是矫情的无病呻吟啊，生命本来就是这样承载着不堪承载着轻快。三儿突然想念他的吉他。
断断续续拨了一夜的吉他，雕刻了兰草蝴蝶的窗格漏下来渐明的天光。三儿回想着第一次看见维霖的夜晚，毫无防备，慌乱匆忙，甚至还带着点怒气，他扰了她睡觉，她扰了他写歌。而事实上，她是惊扰了他的生命的，到此刻三儿才意识到这一层，手一抖险些断了弦。维霖醉后的两个问题像带着倒钩的刺扎在三儿的心里，三儿起身泡茶，心烦意乱的时候别的什么也做不了，然而当三儿的眼睛落在桌角的两只茶杯上时，耳边瞬间响起了维霖飘忽的声音，“祁红。”还没有人，能这样和他合拍，三儿颓然靠在藤椅里，更加心烦意乱了。
天已明，隐隐听得到河上船工船娘的歌声。三儿起身，压低了脚步声走到维霖房间门口，手刚一触到门把手，旋转的动作却戛然而止。三儿挑了挑眉，退后了一步，狭窄的走廊，每一寸气压似乎都把重量死死扣在他心上。旁边房间里传来情侣的打闹声，间或有挑逗性的玩笑嗔语，三儿一时心烦，心一横拧开了门。
维霖纤瘦的背影几乎要被长发淹没，三儿以为她还会睡着，或者至少得躺着，再没想到她会那么冷冷地一声不吭，静静坐着，好像她生来就注定要坐在这里坐到地老天荒。她必定是听到了三儿开门的声音，可是她的清冷背影看上去就仿佛一幅无生命的画，离世界好远好远。三儿颤抖着走近她，虽然语言系统几乎处于失效状态，但还是挤出了一句算是符合当时情境的话。
“昨晚睡得好吗？”
得到的答案是沉默，然而却也在三儿料想之中。
维霖好像是吸了一口气，又长长地叹出来。她一动不动的状态，仿佛置身一个真空的玻璃罩，全世界都能看到她，她眼里却没有世界的踪迹。
三儿忍不了了，伸出手撩开维霖的头发想看一看她的脸，没有可能出现的哭得红肿的眼睛，只有略略失神的静默。维霖偏过头，脸向着俯下身的三儿，眼睛还低垂着，睫毛上像是栖了秋风，颤颤。
“我带你去吃早餐吧，昨天喝了酒，今天得吃点东西养养胃。”三儿蹲下身仰头看着维霖的眼睛。维霖微微张了下嘴，好像在试探自己的语言功能是不是还在，深呼吸了一下，她抬起眼睑接上了三儿的目光。
“我去，洗漱一下。”冷冷的平淡声音，一点也不像宿醉一夜的人。
三儿站在原地看着维霖在房间里飘来飘去，最后在他面前停下来，被搅动的空气带着没有温度的香气包裹着三儿。
“走吧。”平淡的语调。三儿甚至觉得自己昨天一晚上纠结难受的问题是不是真的，昨天醉了的维霖和眼前这个人，是不是一个生命体。三儿定了定神，张了一下嘴，然而却没出声。
维霖悄无声息地跟在三儿后面，三儿不得不接过往常属于维霖的找话题的使命。还是个不阴不晴的多云天，空气流动得缓慢滞涩几近停止。在这样的低气压下，三儿终于捱到了早餐店门口，跟老板打了个招呼，两人在门边坐了下来。
早餐店的桌椅已经被不知道多少客人的皮肤打磨得光亮可鉴，维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三儿的没话找话，眼睛一直盯着桌子上被黑色污渍填平的木纹。吃完饭，三儿起身掏出钱去结账。
“帮我看着钱包。”维霖听话地点点头，三儿顺手把打开的钱包放在维霖的手边。
维霖的视线飘到了钱包上，一张红底的结婚照似的照片静静地躺在透明的夹层里。照片里的男子嘴角的线条更尖锐刺人，眼神几乎是阴郁，仿佛尽力不靠近身边的女子，而那女子眼睛里的笑意几乎溢出相纸，努力贴近身边人。维霖转了转眼睛，靠近仔细一看，没错，照片里像PS上去的男子就是三儿。
三儿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伸过来合上了钱包，维霖听得到他的喘息声。维霖看着三儿面无表情的凌厉脸庞，之前麻木的冷淡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气摔碎。
没等维霖开口，三儿抢着说到：“我结过婚了。照片的人是我的…”
好像碰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词语，三儿顿了顿又吸了口气，说，“妻子。”
维霖好像听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异国语言，眼睛里的惊惶胜过被狮子追捕的幼鹿。可是一句话还没问出口，维霖就被三儿一把从凳子上拉了起来。
“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活得像你一样自在。”三儿文不对题的话让维霖像吃了苍蝇一般。
“我并没有问你什么，你为什么这样讽刺我？我要是活得自在就不会来这个讲话都听不懂的地方。”“自在”这个词实在是戳透了维霖的痛点，逼出了她那天早上最长的一句话，“也不会认识你。”最后一句话明明还是在赌气。
一路基本是飘着被三儿拉回了青旅，维霖坐在三儿房间的地板上喘不过气，房间还是昨天晚上的样子，然而昨夜说过的话却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。三儿屏着气，从皮箱底翻出了一个红色的小本。没错，结婚证。扔在维霖面前。
维霖捡起了地上的结婚证，愤愤地看了三儿一眼。结婚证上的照片和三儿钱包里的一样，既然把结婚照放钱包里，那必定是恩爱的，那又和自在不自在有什么关系？